时光流转,总有些东西比钟表更懂岁月。比如酒桌上的酒,一滴,就能晕开二十多年的光阴。
千禧年的晨曦刚漫过矿区的矸石山时,矿工们的日子还带着粗粝的质感。那时的煤矿生活简单而质朴,在职工宿舍,或是矿区的夜市,酒桌上摆放着的常常是太白酒。因为没有包装,所以也被工人们戏称“光屁股”太白,价格很便宜。但对于辛苦劳作一天的矿工们来说,这杯酒却承载着无尽的放松与慰藉。昏黄的灯光下,矿工们脸上带着疲惫,却又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。几杯酒下肚,大家的话匣子便打开了,谈论着当天井下的采掘进度,你一言我一语,眼神中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。那时候,日子虽然不富裕,可工友们之间的情谊纯粹而深厚,一杯廉价而热烈的酒,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,驱散一天的疲惫,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在这杯酒中化为乌有。
时针悄悄滑到2009年,酒桌上的瓶子换了模样。“汉斯啤酒”在钨丝灯光下泛着青春的劲儿,像极了矿区那时的气象,此时,矿区的生活也在慢慢改变。大多数矿工们都住进了新修建的“阳光小区”,那时候,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去县城新小区里看看,幻想着能有自己的小房间,有自己的一番“小天地”。当时小区的车位还空荡荡的,自行车、摩托车是大家出行的主要工具,电动车都甚是少见。每天下班后,夕阳的余晖洒在矿区的道路上,矿工们骑着摩托车,发动机声清脆悦耳,仿佛是生活轻快的旋律。骑着车回到新小区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简单的饭菜,加上一瓶啤酒,跟孩子述说着矿区里新建的办公楼,谈论着生活中那些细微却美好的变化。啤酒清爽的口感,伴随着对未来的期待,缓缓流入每个人的心田,让大家对明天充满了希望。
到了2013年,煤矿行业的繁荣愈发明显。道路两旁都停满了汽车,出行甚至都要开始考虑堵车的问题。而大人们喝的酒也升级为西凤六年、十年这样的品牌酒。这些酒包装精美,口感醇厚,价格也相对较高。酒桌上,大家一边品尝着美酒,一边回忆着煤矿发展的艰辛历程。曾经在黑暗的矿井中,他们挥洒着汗水,与恶劣的环境作斗争;如今,终于看到了行业蓬勃发展带来的光明与希望。他们感叹着如今的美好生活,感谢时代的进步,也为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感到骄傲。
2020年,父亲的工作证被收进了抽屉。家里的酒却越来越多,多半时候不喝,就那么摆着,像勋章似的。阳光小区早就绿树成荫,健身广场上,老太太们的广场舞音乐震天响,孩子们踩着滑板车穿梭,老矿工们坐在广场上晒太阳,聊的还是矿上的事——新上的智能化采煤机,井下网络信号全覆盖,年轻人在办公室就能操控掘进机。父亲说,这哪是煤矿啊,比城里还舒坦。
从光瓶太白到精装西凤,从单身楼到花园小区,从摩托车到小轿车,酒液里沉淀的,是煤矿人一步一个脚印的跋涉。那些酒瓶上的标签,像一页页日历,记录着苦日子的甜,也记录着好日子的暖。而这杯酒里最珍贵的,从来不是价格,而是一代代矿工把苦酿成甜的韧劲儿,是日子越过越红火的踏实,是一个时代向前走的铿锵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