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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5-08-20     作者:韦佳妮     来源:物资供销分公司     【字体: 】     浏览次数:

八月,天依旧热得强烈,骄阳如烧,焦灼着万物。柳树叶子倦怠地垂着,一片片都打成了卷儿,草木们尽皆在烈日底下低眉垂首,显出几分萎顿的可怜样子来。蝉的嘶鸣声,自树梢间流泻而下,震得耳膜嗡嗡作响,愈加添了人心底的烦热与焦躁。

“立秋了!”我心中陡然一动,可是翻遍感官,却搜不出丝毫秋意来。阳光依然毒辣,蝉声依旧不绝,风也还是热的——倒像是夏日执拗地延长着它的统治,不愿轻易退位。

然而,节气终究还是到了。待到傍晚时分,我独坐院中,忽觉微风拂过臂膊,竟裹挟着一丝凉意,透进皮肤来。这风虽薄,却似一柄细刃,竟将浓稠的暑热悄然划开一道缝隙。我蓦然抬头,才见梧桐叶间已悄然滑落了几片黄叶,飘摇着坠向地面,竟像几枚小小的铜钱,正被无形的丝线系着,不紧不慢地垂落下来——原来秋意早已渗入枝叶的脉管,只是我迟钝的心眼未能察觉罢了。

立秋之日的习俗,城里人似乎只记得“贴秋膘”了。肉铺前,买肉的人排成了长队,案板上摆着五花三层的肥肉,油光泛亮,刀锋过处,便割下一块块肥厚的肉块来。人们提肉归家,锅中油水翻滚,蒸腾的香气弥漫着,肉块在热汤里沉浮,仿佛是在尽情洗浴。食客们围坐桌旁,饱啖油腻,仿佛非如此便不足以抵御那即将到来的秋寒,也仿佛非如此便不足以慰藉那被暑气耗尽的元气了。

但乡间老农却懂得“啃秋”的真意。瓜田里,西瓜滚圆浑实,瓜农们举刀切开,鲜红的瓜瓤间霎时溅出凉气,沁人心脾。农人捧起一块瓜,大嚼起来,瓜汁顺着嘴角淌下,瓜籽黏在脸上,也顾不得擦去;孩子们则如小兽般围着瓜皮,贪婪地啃食着残余的瓜肉,只啃得瓜皮薄如纸片方才罢休。他们与土地肌肤相亲,深谙时节流转之理:这瓜的凉意,便是咬住了暑尾最精纯的生气,是土地交付给秋日的最后一份清甜信物。

城里人吃肉,乡间人啃瓜,形式虽不同,内里却都隐伏着对天时流转的敬畏与顺应。然而,又岂止于此呢?人终究难以挣脱时序的牵绊,秋气渐深,蝉声果然一日弱过一日,终于在某一个清早彻底消失,连遗骸也不曾留下,空余满树寂寥的枝条。凉风如水,渐渐浸润大地,原先那灼人的热浪,被洗得淡了,再淡了,终至杳然。草木仿佛也终于从长久的昏倦中苏醒,舒展了卷曲的叶子,显出精神来。

时序递嬗,原不以人的知觉为转移。夏的余威再盛,终究要退入季节的幕后;秋的凉意再微,也终将弥漫于天地之间——人世间许多事,亦复如是,你未觉时,它已悄然潜行,等你猛然惊觉,却早已是换了另一番光景了。

立秋,立秋,秋不在天,不在树,亦不在瓜果之中。原来秋是立在心上:当心弦被那第一缕凉风拨动,当眼眸为第一片黄叶停留,秋便已在你血肉里生了根,结出了微凉的果实——它提醒你,纵然生命在喧哗中奔忙,也莫忘了俯身去接住那一片飘落的梧桐叶,那便是时光无声的邮戳,是万物行过我们时留下的、最轻也最重的足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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