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井口的风裹着第一缕凉意掠过安全帽檐时,我便知煤矿的秋天到了。不像地面上的秋来得张扬,带着枫叶红、稻穗黄的热闹,井下的秋总藏在细微处——巷壁渗出的水珠少了几分黏腻,风筒送风时裹着的潮气里,竟能咂摸出一丝干爽的清冽。
清晨赶往矿区时,开车驶过乡间小路,车窗上蒙着薄纱似的雾。远远望见斜井旁的老槐树开始落叶子,一片两片打着旋儿飘在铁轨上,被矿车碾过的瞬间,竟有种脆生生的响。井口候班的工友们不再敞开工装,都默默扣紧了衣服上的纽扣,只露出沾着煤尘的衣领。有年轻的徒弟揉着胳膊念叨“天凉得真快”,老班长却笑着拍他的肩:“这才好,下井不淌汗,干活更得劲。”
顺着斜井的轨道往下走,井下的秋是寂静的。往常夏夜里总在巷道深处鸣叫的蟋蟀,不知躲去了哪里,只剩下矿灯扫过煤壁时的光柱,和刮板输送机匀速运转时的“沙沙”声。掌子面的温度比盛夏低了两三度,握着风镐的手不再被汗水泡得发皱,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些。我俯身检查支架时,指尖触到冰凉的液压柱,忽然想起老家田埂上的玉米该黄了——去年这个时候,妻子还说,等我下班回家就一起去掰玉米,田埂上的野菊花都开了。
升井时已是黄昏,夕阳把矸石山染成了暖红色。澡堂门口的梧桐树落了一地叶子,踩上去软软的,带着阳光晒过的草木香。洗完澡换衣服时,工友们围在一起聊着天,有人掏出从家里带来的苹果,咬一口脆生生的,满是秋天的甜。收拾好东西往停车场走,天空渐渐暗下来,矿区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,昏黄的光里,偶尔有晚归的鸟儿掠过,翅膀划开带着煤尘味的晚风。
开车驶离矿区,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,远处村庄的窗户透出灯光。初秋的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,吹得衣角轻轻晃动,也吹走了一天的疲惫。井下的煤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上来,像我们这些通勤煤矿工人的日子,奔波却踏实。抬头望时,一弯月牙已经挂在天边,清辉洒在路边的稻田里,也洒在我们归家的路上,竟也生出几分温柔来。
原来煤矿的秋天从不是萧瑟的。它藏在工友们温热的笑容里,藏在井下稳定运转的机器声中,藏在下班后归家路上那熟悉的乡景里。当秋风再次掠过斜井旁的老槐树时,我知道,又一个丰收的季节,正在我们黝黑的手掌心里,慢慢铺展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