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漫过窗棂时，第一片银杏叶正贴着玻璃滑落。叶脉间还留着夏末的淡绿，边缘却已被秋阳吻出琥珀色的纹，像谁在叶片上细细描了金边。这是九月的信使，带着碧云天的辽阔，落在晾晒着的白衬衫上，惊起一串细碎的阳光。

下楼时撞见满院桂香。米粒大的花苞藏在深绿的叶间，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，香气却霸道得很，顺着风钻进衣领，染得人满身都是甜津津的暖。老人们搬着竹椅坐在香樟树下，竹篮里盛着刚摘的毛豆，指尖剥着豆荚，话里却在说天上的云：“你看那云，薄得像蝉翼，过会儿怕要下雨。”话音未落，远处的山尖果然漫起轻烟，青灰色的雾霭顺着山脊流淌，把黛色的峰峦晕染成一幅水墨画——正如词里写的“秋色连波，波上寒烟翠”，只是这波不是水，是九月的山岚在低空缓缓涌动。

午后真的落了雨。起初是细如牛毛的雨丝，打在叶上沙沙作响，后来雨珠渐大，敲得铁皮屋檐叮咚作响。我站在廊下看雨，见雨滴落在积水里，溅起一圈圈圆晕，把倒映的蓝天碎成千万片。忽然有金黄的叶片打着旋落下，恰好落在水洼中央，圆晕便随着叶子轻轻摇晃，像谁在水面放了一盏小小的灯。雨停时，空气里浮着泥土的腥甜，墙角的野菊开得更艳了，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，一碰便滚落进草丛，惊起一只避雨的七星瓢虫。

傍晚的风带着凉意，吹得银杏叶簌簌地落。我沿着河边散步，看夕阳把河水染成蜜色，对岸的芦苇丛里，几只白鹭正梳理着羽毛。有老人在码头浣衣，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顺着水流飘来，和着归鸟的啼鸣，把黄昏敲得格外悠长。忽然闻到熟悉的桂香，比清晨更浓，抬头才发现，对岸人家的院墙里探出几枝桂树，细碎的桂花在暮色里闪着微光，难怪诗人要说“桂子月中落，天香云外飘”——这香气哪里是从枝头来？分明是从月亮上洒下来的，不然怎会这样清透，这样带着月光的凉。

夜深时，窗外的树叶还在沙沙作响。我翻开书，见书页间夹着去年的银杏叶，早已枯成透明的金黄。忽然明白，九月的秋从不是萧瑟的，它是碧云天与黄叶地的相拥，是寒烟与翠色的缠绵，是雨打芭蕉的诗意，也是菱角清甜的实在。就像此刻，月光透过叶隙落在书页上，把“空山新雨后，天气晚来秋”的句子照得透亮，而远处的桂香，正顺着月光，悄悄爬进半开的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