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跑时,湖面泛起层层褶皱,像母亲揉面时手背蜿蜒的纹路,又像她掀开竹蒸笼时,那缕总也散不尽的、裹着玉米面香气的雾。矿区广播突然淌出《烛光里的妈妈》,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片段,便顺着音符的藤蔓攀上心头。
母亲总在晨光未醒时敲我的窗户。八岁那年,她用竹尺量着我的背脊:"脊梁骨要直,像白杨树。"我攥着扫帚簌簌扫过青砖地,她便立在门槛上,看碎金般的晨光落进我的脸颊。新房开荒那几日,她握着钢丝球蹭地砖上的白漆,我学她跪在瓷砖上,膝盖被寒气渗得发紫。她忽然转身塞来块热毛巾:"捂捂膝盖,别落下病根。"可自己的手背却裂着蜂窝煤留下的细口,像被风啃噬的河床。
最馋的是蜂窝煤炉上煮着的肉香。四楼阁楼里,煤球垒成金字塔,我提着大米袋在螺旋楼梯间穿梭,煤灰钻进指甲缝,却总在满头大汗时望见她倚在窗边剥蒜的身影。当最后一筐煤球在炉前码齐,她忽然变戏法似的掏出肉夹馍,馍皮焦脆,肉汁浸透每粒芝麻,烫得我直哈气。后来才懂,那是她用省吃俭用换来的"奖励",是贫瘠岁月里最奢侈的星光。
此刻湖面涟漪荡开,手机在掌心发烫。编辑好的祝福删删改改,终究化作一句"妈,节日快乐"。过了一会对话框跳出拥抱的表情,像那年她突然塞进我书包的雨伞,伞骨上还缠着未拆的塑料绳。我忽然看清,那些年她用扫帚柄丈量出的规矩,用钢丝球打磨出的坚韧,用蜂窝煤炉煨出的暖意,原来都是将岁月熬成蜜糖,裹在我前行的行囊里。
朝阳漫过湖岸时,母亲发来老照片:十岁的我攥着扫帚站在新房门口,身后是正在擦玻璃的她,发梢沾着石灰,嘴角却含着微笑。照片边缘有圈模糊的水渍,不知是晨露还是未干的泪痕。
风掠过湖面,携来远处家人炊烟的气息。我忽然明白,母亲的爱从来不是惊涛骇浪,而是灶膛里始终温着的半壶水,是每个清晨雷打不动的鸡蛋羹,是三十年后我仍能清晰辨出她藏在严厉背后的那缕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