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业那天,火车驶离拉萨站时,我望着窗外渐远的雪山,突然想起1998年的冬天,我第一次踏上西藏林芝土地的那个清晨。风里裹着雪粒子,砸在军大衣上簌簌响,可抬头望见尼洋河对岸的雪山泛着粉白晨光,心里竟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十二年牵绊的开始。
初到——雪落营盘
新兵连的营房扎在雅鲁藏布江支流的冲积扇上,推开窗就能看见青稞田尽头的加拉白垒峰。第一夜我几乎没合眼,高原反应让头疼得像针扎一般,更难熬的是想家。班长是个四川老兵,揣来半块酥油让我含着,说:“林芝的风烈,但人心热,住久了就不想走。”
果然没说错。开春时训练间隙,藏族老乡会挎着竹篮来营区,筐里装着刚熟的黄果和酸梨。有个叫卓玛的阿佳,总在我们巡逻归来时递上热乎乎的酥油茶,她的汉语不太流利,就指着远处的雪山笑着说:“你们站过的地方,雪都记得。”
坚守——江风和哨位
十二年里,一半时间几乎都在哨位上度过。雅鲁藏布江的汛期最磨人,江水涨起来能漫到观察哨的台阶,我们得背着沙袋在齐腰深的水里加固堤坝。有次突降暴雪,通信线断了,我和战友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徒步送信,走不动了就互相拽着爬,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在睫毛上结成霜,可谁也没喊过累——远处村庄的灯火忽明忽灭,那是我们要守护的光。
最难忘的是每年除夕的岗位。零点钟声敲响时,江面上飘着细碎的雪,对岸的村庄放起了烟花,橘红色的光映在江面上,像撒了一把星星。我对着江面敬了个礼,突然明白“坚守”两个字的份量:不是多么宏大的誓言,而是每个平凡的日夜,把脚稳稳地扎在这片土地上。
告别——青稞熟了又黄
转业前最后一个秋天,我特意去了趟曾经巡逻的路线。青稞田已经收割完,留下齐整的麦茬,卓玛阿佳的儿子都长到我肩膀高了,捧着自家酿的青稞酒非要我喝。他说:“叔叔,你教我写的‘守’字,我还记得。”
离开那天,战友们帮我拎行李,谁都没说话。走到营门口,我回头望了一眼——加拉白垒峰的雪还像十二年前那样亮,雅鲁藏布江的水依旧向东流,只是营房前的那棵桃树,已经能遮住半扇窗户了。
如今,每次喝到酥油茶,喉咙里还是会泛起当年的暖意。林芝的风早把我的口音吹得杂了,可只要听见有人说“扎西德勒”,我总会猛地回头——那里有我最好的青春,有比故乡更难割舍的“家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