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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5-08-23     作者:杜海波     来源:百良公司     【字体: 】     浏览次数:

晨光初现时,我站在玛多的山岗上,看黄河从冰川的指缝里渗出来。那不是水,是冻了亿万年的月光正在融化,顺着星宿海的褶皱漫延。鄂陵湖的晨雾里,斑头雁的翅尖划过水面,把第一圈涟漪叠成远古的密码,沉入河床的岩层。湖畔经幡在风中舒展,恍惚间竟与《诗经》里“泾以渭浊,湜湜其沚”的意象重叠,原来三千年前的清澈,至今仍在源头流淌。

龙羊峡的风总带着冰碴子。当春雪消融,整座峡谷都在轰鸣——不是水流声,是大地在舒展筋骨。黄河撞碎的冰甲顺着岩壁坠落,在青铜峡的月光里淬成银链,被贺兰山的影子缠绕成九曲连环。登岸远眺,忽忆王之涣“黄河远上白云间”的壮阔。看河水流过晋陕峡谷时,把每道弯都磨成出鞘的弯刀,劈开吕梁山脉的青铜铠甲。对岸山西境内的古渡口遗址,还残留着“艄公号子”的余韵,与陕西这边的夯歌隔河呼应,织成两岸百姓共同的生命律动。

壶口的水雾里藏着太多秘密。巨浪翻涌时,我总觉得是三千年的陶片在相互碰撞:半坡的陶罐盛着未腐的粟米,殷墟的甲骨洇着朱砂写成的卜辞,城头山的稻壳在浪花里重新发芽。站在观瀑亭俯瞰,李白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豪情突然灌满胸膛,那些腾空而起的水珠,分明是从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的星辰。看河工们把夯歌夯进堤坝,那些湿漉漉的号子,后来都长成了《水经注》里没写完的注脚。

孟津渡口的芦苇荡里,还飘着曹魏的帆影。黄河漫过鸿沟残垣时,楚汉双方的剑穗在浪里纠缠,锈成河床下交错的铁筋。这里曾是“八百诸侯会孟津”的所在,如今滩涂上的每片芦苇,都像当年士兵举起的矛戟。汴河画舫载着《清明上河图》的繁华,被流水揉碎成菏泽的万亩荷花,花瓣上还沾着宣和年间的墨香。商丘古城外的黄河故道,虽已不见“汴水流,泗水流”的航运盛景,却在万亩梨园里开出新的春天。

到了东营,黄河忽然沉静下来,把最后一笔留白给了湿地。丹顶鹤用翅尖蘸着落日,在入海口写下新的句子——每粒泥沙都藏着整部《尚书》,每朵浪花都捧着《诗经》里的蒹葭。这里是河海交汇的秘境,浑浊的河水与碧蓝的海水相拥处,会浮现一条如梦似幻的分界线,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与清明正在对话。

这河水里奔涌的从来不是水,是华夏的血脉在循环。河伯的髯须垂成两岸的古柏,洛神的衣袂化作无际的芦苇荡。当羊皮筏子载着光伏板漂过刘家峡,碧绿的水面突然照见两个影子:一半是《天问》里未息的雷霆,一半是新时代铺开的霞光。三门峡的水利枢纽旁,新建的黄河文化馆里,VR设备正让游客“穿越”到大禹治水的现场,那些曾经需要“三过家门而不”入的艰难险阻,如今已化作可控的清波。

暮色中的黄河正在改道,不是流向大海,是往每个中国人的血脉里奔涌。我们都是这长河里游动的活字,在平仄的浪涛中,继续书写未完的史诗。岸边的孩子用树枝在沙滩上画黄河,他们笔下的河流既像课本里的地图,又像爷爷讲述的传说,而那些被浪花漫过的字迹,终将长成新的河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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