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气未散的清晨浮着层薄雾,青石板路蒸腾着昨夜暴雨的余温。我攥着遮阳伞拐进巷口时,那声熟悉的吆喝突然撞进黏腻的空气里,像块温热的糯米糕,轻轻撞进心里——“麦芽糖,现拉现卖咯……”
卖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伯,深褐色陶罐稳稳搁在斑驳的三轮车上,褪色蓝布半掩着罐口,缝隙里溢出的甜香混着柴火气息,仿佛把整个老巷子的记忆都煨暖了。老伯佝偻着背,手腕却极有力。掀开布的瞬间,金黄的糖块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光晕。他扯起凝固的糖块,金黄色的糖丝在空中拉出弧线,又在他掌心交织缠绕,像在编一阕流动的诗。糖丝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发亮,偶尔有细密的水珠沾上去,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小时候,我总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往这儿跑。老伯见我来了,浑浊的眼睛立刻弯成月牙,布满老茧的手从铁皮盒里翻出块小竹板,“今天给丫头多绕两圈!”他扯糖的动作像变魔术,粗粝的手指把糖丝绕成花朵、小动物的模样。我举着糖在巷子里蹦跳,甜味在舌尖化开,连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都跟着亮晶晶的。有时跑得急了,糖丝会黏在裙摆上,留下星星点点的糖渍,却也舍不得掸去。
后来巷子翻新,许多老店都换了模样。唯有老伯的三轮车还守着老位置,只是来买糖的多是怀旧的老人。有次路过,见他正教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扯糖,布满老年斑的手覆在孩子肉乎乎的小手上,“轻些,再轻些,糖丝会疼的。”小女孩咯咯笑着,糖丝断了又接,歪歪扭扭的形状里,藏着两代人对甜味的执着。旁边,女孩的奶奶笑着掏出手机拍照,镜头里,老伯的白发、女孩的羊角辫和翻飞的糖丝,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。
阳光从楼缝隙漏下来,在老伯的银发上镀了层金边。他用报纸仔细包好糖块,递给顾客时总要叮嘱:“慢慢吃,别烫着。”这声音,和巷口的老槐树、墙根的蟋蟀、檐角的风铃,共同织成了小城最柔软的旧时光。老槐树上,蝉鸣声此起彼伏,偶尔有一片叶子被风吹落,打着旋儿落在老伯的三轮车上。
离开时回头望去,老伯又开始新的一轮拉扯。那些翻飞的糖丝,多像岁月的丝线,串起往昔与今朝,让平凡日子也裹着一层琥珀色的甜。空气中,甜香依旧在弥漫,和着逐渐升高的暑气,酿成了记忆里最醇厚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