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压锅内的蒸汽发出绵长的嘶鸣,当软糯的南瓜、土豆与山药在瓷盘里堆叠成小山时,甜香忽然撞开记忆的门扉
恍惚间,我又回到了秦岭褶皱里的棣花古镇。四五岁的我踮着脚趴在黢黑的土灶边,母亲腰背挺直,发间还不见霜白,她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柴火,一边轻轻哼着“在那遥远的小山村”,铁铲翻动间,金黄的南瓜与乳白的土豆在锅中跳起圆舞曲,熬煮出岁月最醇厚的回甘。
八十年代的冬日总是清寒。后山的泥土藏着深秋埋下的土豆,屋檐下悬挂的南瓜被寒风晒得愈发甜润,这两样寻常作物,成了物资匮乏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。母亲常说:“棣花的水土养人,土里刨出的都是金疙瘩。”火苗舔舐着锅底,她将铁锅烧得滚烫,清亮的菜籽油泛起涟漪,蒜末爆开的刹那,南瓜块率先坠入锅中,裹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。紧接着,浑圆的土豆块纷至沓来,母亲随手撒一把自家晒的干辣椒,红的椒、黄的瓜、褐的土豆,在铁铲翻动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,与她哼唱的旋律交织成歌。
最难忘揭锅盖的瞬间。白雾裹挟着醇厚的香气漫过堂屋,南瓜吸饱了汤汁,咬下去香甜绵密,似含住了整个秋日的暖阳;土豆软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,豆香在齿间层层晕开。那时的我捧着比脸还大的陶瓷碗,蹲在门槛上,看炊烟与暮色纠缠,任滚烫的菜肴熨帖着辘辘饥肠。白居易笔下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”的温情,大抵也不过是这般被歌声浸润的人间烟火。
而今,我在都市的厨房里复刻童年的味道。超市里的南瓜土豆裹着精致包装,高压锅高效地蒸煮出相似的软糯,却总觉得少了几分魂魄。或许缺的是柴火灶膛里跃动的火苗,是被烟熏黑的房梁,是母亲年轻的容颜与温柔的歌声,更是那段蜷缩在贫寒岁月里,却被爱煨得滚烫的时光。
李商隐说“此情可待成追忆”,此刻方才懂得,舌尖的眷恋从来不是味蕾的独舞。当暮色漫过窗台,我望着碗中渐凉的菜肴,厨房的寂静里,《妈妈的吻》的旋律突然在耳畔响起,那是母亲年轻时哼过的调子,带着棣花古镇的月光与灶火,化作永远温热的生命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