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掠过老槐树时,总带着细碎的白色花雨。那些藏在绿叶间的槐花瓣,像被揉碎的云絮,落在竹编的笸箩里,也悄悄钻进童年的记忆深处——在槐花盛开的时节,母亲总要做上几笼槐花麦饭,让整个屋子都飘满清甜的草木香。
槐花要挑半开未开的骨朵儿,太盛则花瓣易落,太青则香气不足。清晨踩着露水去树下,竹竿轻轻一敲,串串白花便簌簌坠落,像下了一场静悄悄的雪。蹲在地上捡花时,指尖会沾上薄如蝉翼的花瓣,凑近了闻,是带着草木清冽的甜,比蜂蜜多了份山野的灵秀,比花香少了份脂粉的浓腻。母亲总说:“槐花是树给人的念想,吃的时候要轻些,别辜负了它的心意。”
洗净的槐花拌上细麦粉,像是给花朵裹上一层薄纱。母亲的手在竹筛里翻动,指节间漏下的面粉如雾,让雪色的花团染上淡淡的米白。那时总觉得这是神奇的魔法,直到看见她手腕轻转,让每片花瓣都均匀地沾上粉,才明白所谓“魔法”,不过是时光里的耐心与温柔。“面不能多,多了抢了花香;也不能少,少了挂不住形。”她说话时,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,给筛子里的槐花镀上金边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
蒸笼上汽时,槐花香便裹着麦粉的醇厚漫出来。掀开锅盖的瞬间,白色的蒸汽翻涌着升腾,露出笼布上蓬松的麦饭,像堆了一笼春天的云朵。趁热拌上香油、蒜泥,青碧的葱花和艳红的辣椒点缀其间,原本素净的槐花便有了人间烟火的热闹。入口时,花瓣的柔软混着麦粉的筋道,花香在舌尖轻轻漾开,仿佛把整个春天都吃进了肚子里。小时候总嫌母亲拌得慢,如今才懂得,这慢慢搅拌的过程,原是让花香与麦香在时光里充分拥抱。
长大后在他乡里遇见槐花,总忍不住驻足。绿化带里的槐树修剪得整齐,花朵却少了份野趣,摘下几串带回家,照着记忆里的步骤做麦饭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如今每逢槐花开,总会想起那个飘着麦香的厨房。蒸汽模糊了玻璃窗,母亲的身影在雾气里忙碌,而我蹲在小板凳上,眼巴巴望着蒸笼,等着第一口春天的滋味。原来有些味道,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,成为时光的书签,每当槐花的香气漫起,那些关于故乡、关于母亲的记忆,便会顺着舌尖的甜,在心底轻轻舒展,如同老槐树上的白花,年复一年,开得温柔而盛大。
槐花落尽时,春天便要打马而过了。但总有些东西留了下来——在竹筛的纹路里,在蒸笼的热气里,在母亲逐渐苍老的手掌里,也在每个想念家乡的人心里。槐花麦饭的味道,是草木对人间的馈赠,是时光对味蕾的私语,更是藏在烟火里的,永不凋零的春日情书。